春上慕田峪

一、请喝茶
4月13日，参加完中国政法大学环境污染法律研究中心举办的公益法律研讨会，连夜从海南三亚飞往北京。由两家关注职业病的民间机构主办的职业病防治法律研讨会将在明天举行，受主办方邀请，我将就职业病患者民事损害赔偿相关法律问题作主题演讲。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不为别的，一来连日开会，睡眠不足，思维不清，二来这个主题虽然思考时间不短，但要在众多大学教授、京级法官、主管官员面前班门弄斧，似乎唐突。
凌晨一点抵达朝阳区一家速8酒店，尘肺病人阿苏作为患者代表已经先期抵京，并预订好房间。见面，尚未寒暄，阿苏就告诉一个坏消息：会议取消。我深感意外，问何故。阿苏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说有关方面打了招呼。又是这样。
一夜无话。
14日七点不到即醒。阿苏吹不得空调，开窗而眠，临街开办的经济性酒店房间内噪音大而且光线强，北京天亮的早，五点多就大亮了。早早醒了，困倦难当，便继续猫在床上。
九点，主办方工作人员来，很歉疚地表示今天的会议确定取消，并且根据有关方面的要求，其他的活动也都不能举办了，旅游可以。
一屋子的人沉默，不解，不满，无奈。最后商定，既来之则安之，来了趟北京，活干不了，就好好玩玩吧。

二、打赌
于是一行十人赶往怀柔。七转八弯，最后到了一家叫作竹溪的农家庄园。
午饭后，众人外出散步。庄园北边约摸二三里，即是修有长城的山脉，而且，最高峰处，镌有“忠于毛主席”五个白色大字，远远地看去，虽有斑驳，依然醒目。
阿苏和卫中打赌，一个说一小时可上长城，一个说两个小时也到不了。我伸出两手，表示愿做中人，一人押五百，输了晚上请客。众大笑，缓步向长城。
四月的怀柔，脱去了北国冬天的肃杀，到处是春天蹒跚的身影，但大地的底色依旧是赭灰凝重。北方的花与南方不同，并不妖娆，但倍显精致，素色居多，兼带粉嫩，其艳丽甚至不及秋天的叶色。有风，也有沙，空气里飘忽着塞外的畅爽和寂聊，对于习惯了南方城市喧嚣浮热的人实在是新奇，不过，倘使一个人立在这长城脚下的旷野，却未必受得了这远离尘世的空旷。
半路，四位主办方成员返回，我则和阿苏、大饼、卫中三位尘肺病人还有老玩童坤叔、小明星阿彤一行六人继续散步。
行约十余分钟，见一招牌：北沟村。名字很熟，一时也想不起，只隐约记得央视焦点访谈似乎是去年冬曾就拯救几位大学生驴友夜困此处野山作过报道。招牌上两个很夸张的箭头指示：黄花湖水长城，慕田峪长城。看来我们面前的那道长城应该不在这二者之列。
卫中身体较前两年差了很多，平地步行半小时，已是气喘吁吁，但他说，来北京四五趟了，今天怎么样也要当一回好汉。阿苏和大饼打趣，别长城没上，半路光荣了，我们还得抬你回来。

三、好汉坡
一路说笑，五十余分钟后，来到山脚。前头不远，一家老外老少六口正在歇脚。阿彤英语好，去同老外打招呼。原来，老外也是看到前面山势较陡，踟躇不前。我们一行人算我健康、体力较好而且又是“壮丁”，我也就自告奋勇当了开路先锋。
我们选择的是一条雨季的泄洪道，沟壑向下，乱石浮土，已给探奇的游人踩出了光洁的土路。自山脚仰望，似伸手可触长城，估摸着也就三两百米高吧。但真正走起来，才发觉上了一层坡还有更多的坎。
这样起起落落有三回，然后，又来了一面更陡的坡。我先到坡底，朝下面吼：坤叔，路不太好走呢，还要不要上？
坤叔六十好几了，精瘦精瘦，不过这么陡的路，也实在难为这老人家了，还刚上第一道坡时就听见他粗重的喘息。不过，这一路走来，他基本上不开口，只是闷闷地跟着队伍往前往上走。
阿苏嗓门大，听见他在下面回应：上啊，继续。
看看他们到了下面那道坡，也能看见坤叔跟了上来，我便喊：那我再往上探探。
底下爬过的坡少说也有两三百米了，看看时间又过了一个半钟，但往上望去，似乎还有一两百米，而且，远比前面的坡更陡更难走。
更要命的，是今天压根儿就没准备来爬山。眼前这道坡，搁在平时，倒也算不了啥，但今天我穿着一条紧身且厚实的休闲裤，蹬着一双正儿八经的皮鞋，脚下打滑，腿也抬不高。有好几次，一步勉强跨上去，却进退两难，晃晃悠悠还差点望后仰下去，慌乱中随手朝身边一抓，身子稳住了，手上却钻心的痛，再看时，满手的荆棘刺条。
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朝下招呼：坤叔，路很不好走啊，还要不要爬呀？多半时候，下面悄无声息，满山坡只有高过人头的荆棘沙啦啦作响，整得我以为被人甩了，或者，不安好心地猜测他们哪个是不是咋的了。
半小时后，前面忽然出现了铁丝网，看来，长城变家了，我们走了野路。翻过铁丝网，竟然是一条一米多宽的绕山道，而长城，就在上面二三十米高处。到了！
翻过长城脚下的护栏，拾级而上，终于上得城来。是一处平台，数十人正在那里哄闹。我买了几瓶矿泉水，赶紧又下到刚才过铁丝网的地段。又吼起来：坤叔，上来了没？
又过了半小时，底下浓密的荆棘丛里看不到人影，只听见阿苏在哪里嚎叫：快了，你到长城了吗？
风吹过，爽意顿生，不由地咧开了嘴，又唱起了那首最爱：《一个美丽的传说》。因为上山前没带水，摸爬滚打两小时下来，嗓子早干得冒烟了，再一可劲儿地嚎高音，很快就塌了。
终于，人上来了。先是阿彤，跟着是大饼、坤叔、阿苏和卫中，坤叔几乎是给阿苏推上来的。他们上来不久，老外也上来了，不过，清一色的男生，老中青各一，三位女生则一个没见。
卫中一翻过铁丝网，喘息未定，哼哧着宣称：我们也是好汉了。

四、想飞
一行人鱼贯而上，不过，当坤叔翻越护栏时，脚下乏力，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地望后栽了下去，唬得前后数人赶紧连拽带抱，总算没发生自由落体的惊险。
最终是上了长城。饮水，休息，随后，大伙便张罗着照像留影。这才发现，我们上城台的走道旁边立有一碑，上书：AAAAA慕田峪长城国家级旅游景区。额滴神！原来这里就是慕田峪。而这碑的背后，西边，长城蜿蜒而上，直达最高峰，“忠于毛主席”五个大字即迎面飞来。
于是闹哄哄地摆POSE、合影。
也有人提议上那最高峰处看看。但卫中首先不干了，他说，我已经过了好汉坡做了好汉，上了长城便是英雄，再往上走，那就得光荣了，我现在还不想这么快去见主席。
其他几人也附和。于是往东首走。
山势渐次降低，炮楼、垛口、回字结构的屯兵台，甚至还有古炮，一米来长，碗口粗细，满是铁锈裹在水泥台中。
四月的北方并不多雨，晴空高悬，而长城耸立于山脊，人站在城墙上，顺山脉走向东西张望，便有临风欲飞之意。四野里，满是铁灰的山石、山木和不成片的浪漫山花，近处刺入眼界的，则是枯虬老树上鼓突如铁粒的芽苞，一条青灰的巨龙便跃腾于脚下：想飞！
大饼眼尖，忽听他大叫：羊子！野山羊！众随指望去，果有一金火色动物蜷伏在不远处城北侧山坡上，似正午睡，个大约百十斤。
五点半到缆车点，人家已经下班了。只好徒步下山。只半小时，出山门，看看布告，门票40，缆车60，算下来我们无意中的一次野行，每人省了一百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