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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和实习律师小彭开车赶往广州黄埔法院。

一宗疑似职业性噪声聋患者诉求用人单位违法开除赔偿案一审开庭。

大致案情是：

患者伟哥2009年入职某汽车配件公司，从事机械操作，岗位经常调整，但劳动合同约定的岗位为“职能操作岗”，工作环境普遍存在较高分贝噪声。伟哥入职时无任何听力异常。2020年底职业健康检查发现听力异常，提示职业禁忌证；2022年申请职业病诊断，经一次诊断两次鉴定均未能确诊职业病。2024年3月、4月公司连续七次对患者记过处分，最终于2024年4月中以其严重违纪开除。伟哥随即申请法援律师代理劳动仲裁，一审阶段转委托到我这边来。

跟伟哥的沟通特别费劲。似乎有些共性，就我个人的感受来说，噪声聋与哮喘患者普遍会比较执拗，情绪相对更容易激动，或许是这两种职业病对人的精神、心理影响相对更大罢。

但跟伟哥的沟通之困难可谓空前。到委托我代理时，他的听力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左耳几乎全聋，右耳听力也损失大半，可能因为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加上没能确诊职业病怨气特别重，伟哥与我沟通几乎都是一种模式：听不见我的中断示意，只要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向他提出的任何一个小问题，他很少直接回答，而是略一擦边很快就转到他自己熟悉的赛道上去了，解释和争辩，不停地解释和争辩。

一审立案时跟他耐心沟通，电话、微信轮番上，没有用。后面15天起诉期限快到了，案件头绪理不出来，只好先用了法援律师帮他准备的起诉状，而法援律师准备的十多份100多页的证据没敢直接用，先只用了两页证据立上案，半个月后才终于理清基本事实，补充提交了11份证据。后面断断续续跟伟哥沟通，又补充了一批证据。可实际上，直到今天开庭前，我们再次当面沟通，各种语气、辅助手势加持下，才终于帮伟哥把一些重要事实给理清，也一再提示伟哥庭上注意看法官的手势、表情，跟着法官节奏走，不要太多展开，等等。幸亏今天我们提前一小时赶到。

庭上，公司方强调伟哥不配合调岗，坚持在原岗位考勤，构成旷工，又经常性脱岗，按公司员工手册规定，已构成重大违纪，符合开除条件。

伟哥：2022年之前十多次调岗，我都是配合的，双方也无任何争执。2024年3、4月间最后一次调岗，我坚持不去新岗位，一是公司无任何事先协商，二是新岗位就是我之前工作过的岗位，当时是因职业健康检查机构提示我存在职业禁忌必须调岗，而后从该岗位调离，现在又再调回去，自然会再次接触致害噪声。如此调岗，置劳动者健康于何地？合理性合法性何在？至于几次脱岗，都是我正常到指定地点喝水、上洗手间而临时离开几分钟。

公司方回应：伟哥最终并未确诊职业病，不是职业病病人，不存在特殊保障需要。

呃……

开完庭，法官特意让原告方退出法庭，单独与公司方沟通，之后又让公司方退出，单独与原告方沟通。法官很用心地在调解。但公司方开庭前直接拒绝调解，开完庭表示可商量，但因为是外资企业，需要层层报批。

伟哥一直情绪激动，不停地“小声”跟我抱怨公司方在“胡说”。然后一直跟我强调，他在这公司工作十几年，健健康康入职，现在耳朵聋成这样，虽然没确诊职业病，难道公司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吗？我要告他们，告到底。

我已经很难再向他解释安抚了，该说的话都跟他反复讲过。

我说本案只涉及违法解除问题，你说的损害赔偿需要另案处理。

我说目前能否确诊职业病基本上就决定了你能否向公司索赔，确诊不了职业病想索赔，难！

我又说你已经过了一次诊断两次鉴定，程序走完了，你想再次启动职业病诊断鉴定，除非有新的证据、事实。但你目前并没有。

我还说……

我不确定他是根本没听进去还是根本就不准备听，反正隔不了一会儿，他又会重复。

但他最关心的问题，我确实无能为力：他从一个并无任何听力异常的人，入职后长期接触工作噪声，工作十多年后听力严重受损，排除家族遗传、自身其他原因，为什么不能确诊职业病？为什么公司就不应承担任何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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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哥还在边吃边念叨。我和小彭匆匆吃完饭，急着赶去广州白云机场，三点多的航班，还有一个来小时的车程，不敢耽搁了。

今天明天后天，广州、天津、江门，三地三庭，外加后天下午还要去广东省人民检察院就一宗系列职业病纠纷抗诉复查与承办检察官沟通。

事情扎堆了。当然并不是天天如此。但也最怕这种开庭扎堆，尤其是时间冲突。但我手头的职业病案件，外地甚至外省的越来越多，未来，这种扎堆甚至撞庭的恐怕只会更多。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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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开庭的，也是一宗棘手的职业病纠纷。白血病患者，化疗后出现心脏、肝、肾、肺、血糖、脑白质等多处（种）并发症，但工伤保险拒赔，理由是劳鉴委没鉴定上因果关系。起诉到法院，法院委托了两家权威司法鉴定机构，均被退鉴。患者诉求主要是两大块：伤残等级从原来五级晋级到四级，拟按四级标准索赔，以及社保未报销的医疗费。

晚上飞到天津，患者“安慰”我不用担心晋级的问题，劳鉴委的已经说了，去年没给晋级的，今年可能就晋级了，不行后面年年来呗，晋级是肯定的。

我心里犯愁的，是那大几万的自费医疗费，因果关系没鉴定上，治疗糖尿病、脑白质病变的费用，如何跟职业性白血病扯上关系呢？似乎道理谁都明白，但依据呢？

劳鉴委明明可以做偏不做，患者后来委托一家当地司法鉴定机构，该机构私下把准备要出的鉴定意见拿给她看，说我们本来是可以做鉴定的，也确实做出来了，但后面劳鉴委来电，说这属于劳鉴委专属鉴定范围，我们就不敢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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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下午跟省检当面沟通抗诉复查的系列案，问题更多也更棘手：一个单位几百个职业病，当地法院对该企业职业病纠纷，最初完全支持职业病民事赔偿，后面改为支持一半，过段时间又改为支持三成，到最后居然完全不支持了。广东高院对类案再审则是一概维持。

——省检。

——抗诉复查。

我反正是头一回碰上。

但职业病民事赔偿在广东，应该至少有超过两千宗个案了。到底怎么判？不能啥标准都有吧。（2025/4/1 2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