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智商之辩——深圳富士康工伤员工张廷振案代理追踪 二、沉重之托
图片转自2012年9月28日《晶报》 10月25日，周五。 可能因为忙，最近早晨常常早醒。今天四点五十就醒，再也睡不着。干脆起床，照例的晨习英语，准备小孩早餐，晨炼。 八点送完小孩去学校，准备早点去办公室。昨天约老张九点见，但他提供的部分材料我其实还没看太细。 八点刚过，手机响了，却是惠州一位老友打来的，依然是反复纠结的离婚。大凡处于婚姻破裂边缘的人都难有理智，并且特别有倾诉欲。电话一接就是半小时。末了，还约着要上午过来。我说上午我约了人了。阻不住，都没七老八十了，离什么婚呢，这不添乱么。 九点半，老张过来了。 见到老张的第一印象，我甚至有些轻微的震撼。 他先在我隔壁的内勤办公室大声询问，而后走过来，灰黯的迷彩装与开裂的旅游鞋，在明朗的晴秋格外扎眼。我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粗糙、有力，开口并不含糊，眼睛则一直注视着我，分明是在审视。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汉子。一米七多的个头，魁梧，硬朗，，但面容憔悴，国字大脸，胡子茬和一头张立的长发，给人狂放咆哮之态，颇有老《三国演义》电视剧中猛张飞的神形。 落座后，老张从拎着的塑袋中逐一拿出一摞摞材料，有长尾夹夹着的，有带夹文件夹拢住的，有活页文件袋装着的，另外一些则散着。 他直奔主题，说现在二审了，原来的律师又退了，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我问他昨天的调解情况，老张摇头。富士康还是坚持先做鉴定再按判决履行，谈不了。 我问廷振现状，老张更黯然，住院呗，哪儿也去不了。 说起儿子，老张似乎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开。 我问他有几个小孩，他说就俩，廷振是老大，还有个妹，家里之前是拚了命送儿子读书，儿子也挺争气，读了大学，女儿初中没毕业就下学了，原本想儿子毕业了好好发展，可现在…… 儿子曾经是老张的骄傲，提到廷振，老张赞不绝口，我这个儿子，聪明，学习特别好，心地又善良。唉…… 老张掏出随着带着的几份报纸，都是登载着廷振出事后与富士康的事。其中有几份是《晶报》，配着大幅的照片，照片上，廷振笑容灿烂，但目光明显散乱。说是切除了左脑，但无论是正面照还是左侧面照，并没看出明显的伤疤。但是，廷振病历却分明记载：左脑切除，智力为零！ 有廷振出事前的照片，阳光，帅气，老张说，儿子快一米八，长得真好。 是可惜了…… 说到儿子出事，老张眼睛喷火，语调一下就窜上来了，我赶紧提示他控制下情绪，不要影响了隔壁其他律师的工作。 老张先拿出一叠病历，指着说，律师你看，廷振是2011年10月26号出事，26到30号几次大手术，都是富士康的人在手术单上签字同意。哪有这样的！ 我说，你怎么没签呢？ 老张说，我怎么签？富士康在廷振出事后一直没通知我们，是10月31号我在西安的一个侄儿从网上看到张廷振的名字，而廷振这个名字是后来才改的，一般人只知道他的小名，侄儿估计就是堂弟出事了，打电话给我，我11月1号赶到深圳，才确定廷振出了事。富士康到底为什么不在张廷振出事的第一时间通知家属呢？ 是很奇怪，按说象富士康这么大而管理严格规范的公司，不难联系上员工家属的。张廷振出事五天都对家属秘而不宣，不清楚个中原由。 我问廷振出事当时的处理情况。老张说只听说是廷振的两个同事送医院的，一个姓刘一个姓刁，事发时在现场的只有那个姓刁的班长。但后来很快这个刁班长就离开富士康了。派出所也从来没有去调查过这个人。老张还说，他对当地派出所一直不出面处理这事很不满，去那里找过很多次，派出所最后是在2012年找刘姓工人做过调查。 老张坚持认为，对廷振出事，刁班长和刘姓工人都没讲真话。“公司前后给他们做了六份笔录，内容早变了。” 证人如何陈述，老张无法左右，时下也容不得他再在这些细节上去追究。但他还是觉得公安机关在廷振的事情上没有尽责，不然，为何关键的现场目击者始终没有调查过？为何公司在事发后那么久一直不通知家属？“那里就是个独立王国。”老张愤愤不平，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说闹也闹过，为了拿到一些关键的证据，他只能去找富士康交涉、索要，因为激愤，言行难免失控，这也就是一些人所说的“闹”。老张倒无所谓，他说闹就闹，为了儿子，我顾不了这么多。但因为这些“闹”，他两次被富士康的保安暴打。 老张至今认为公安机关没有对廷振的遭遇进行立案调查是有问题的，对早前没有把刑事调查作为一条重要途径去争取而耿耿于怀。 我劝他说，廷振案确实有些蹊跷，你因此而觉得很冤，但比你感觉更冤的多的是，比如我上周才处理的一宗法援案件，儿子同样是在工厂内坠楼死亡，遗体没经过家属签字同意就被匆忙火化，家属也不满，信访投诉，结果因为一时激动，自己还被判了一年徒刑。老张听说如此，更其黯然摇头。 我又说，作为律师，我理解并且同情你们的处境，但要维好权，需要依法有据。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你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在自己心里琢磨，等到找到有力的证据，就不怕把官司打到底。廷振一事，现在谈刑事途径，可能不太方便。但工伤认定一节，却是理据充足。富士康作为一家规范的大企业，相信其对基本的法律规定是会遵守的，廷振的工伤认定遭遇，更多的是用人单位在利用法律的不完善进行规避。对这种情形，我们完全可以力争到底，并且这种处理的结果，对于其他用人单位的守法规范，特别是对于其他工人的权益保护，示范意义极大。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我才会同意代理此案。 老张表示理解并道谢。同时希望我能在工伤认定行政诉讼二审中尽量帮忙。并说，有位大学教授特地向他推荐了我，说我是有正义感负责任的律师。 我说，正义感也不能决定案件二审的结果，光有正义感也是不够的，法律纠纷，还得靠法律专业知识与技能。但希望你理解，我来代理，与其他律师代理，都将面临同样的败诉风险，包括一审已经存在的法院认定与实际不符这类情形，包括现有证据可能依然不足，更包括现行法律法规对界定本案这种劳动关系的相关规定可能并不完善，同时，一些法外因素的干扰尤其需要注意。 老张再次表示理解。准备进一步交流对案件的看法。 电话数次响起，惠州那两位闹着要离婚的老友已经快到了。我于是对老张道歉，因为另有当事人过来，我今天只能暂时和他交流至此，不过，明天之后，我会有几天相对空闲的时间，到时再来进一步探讨。 接下来很快地办好委托手续。老张说他现在费用紧张，可否风险代理，提成高些都没问题，但只要案件处理下来，他自然不会亏待了我。我忍不住笑，说你的案件我哪敢风险代理。之前的同行都是免费帮你，我向你收费已是无奈了，还望理解，我只是不希望在程序上被人家抓住一星半点的纰漏大做文章。（2013/10/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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